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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不问苍生问鬼神下（第2页）

人群哗然。这是朝廷首次正式承认民间司法体系的地位。

阿禾上前接印，双手微颤。她知道，这一纸诏书背后，是御史台主簿冒死呈递《西域律政实录》的结果，也是无数平民用申诉信、问答桩、律令谣一点点撬动的缝隙。

“谢恩。”她躬身道，却未跪拜。这不是臣子接旨的姿态，而是人民代表承接责任的仪式。

使者离去后，启明低声问：“他们会容许我们走多远？”

阿禾望着远方阳关城墙，淡淡道：“走到他们再也无法假装看不见为止。”

三日后，阿禾率队抵达敦煌。城门外已聚满百姓，手持柳枝与陶灯，迎接“律娘子归”。孩子们齐声背诵《启蒙章》，声浪如潮。张守文拄杖立于城楼之下，白须飘动，笑而不语。

当晚，薪火台第三次点燃。这一次，台上陈列着三件物事：焉耆七烈的遗书复刻、新颁的“秉公持衡”铜印，以及那首十年未解的匿名诗。

阿禾登台，手持竹简，朗声宣布：“自今日起，敦煌微学堂更名为‘河西律政学院’，每年春分举行‘民问大典’，收录各地真实案件，编纂新版《民问录》。凡参与联讲、主持审案、传播律令者，皆录入‘火种名录’，永志不忘。”

话音落，焰火冲天。三百名学员同时点燃手中陶灯，排成巨大的“问”字形状。远处沙丘上，百姓自发组成人链，将灯火接力传递至百里之外的玉门关。

就在此时，一名驿卒狂奔而至，扑跪于台前：“报！于阗传来捷讯??阿茹姑娘主审之凉州贪腐案已执行完毕，八百石粟米尽数返还灾民！当地百姓立碑街头，题曰‘十六岁清官’！”

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阿禾含笑点头，却悄然退至幕后。她取出笔墨，在《民问录》空白页写下：

【建康三年春，河西律政司立。是岁，民自审案三百六十一宗，结案率九成二；女子出任执事者四十七人；跨境纠纷调解成功十八起。童有问，妇有讼，老有所援，弱有所护。法网恢恢，不在庙堂之高，而在阡陌之间。】

写毕，她推开窗棂。月光洒落案头，照见窗外柳絮依旧纷飞，如同无数小小的问号，飘向未知的远方。

数日后，阿禾召集骨干议定下一步计划。议题有三：一是在鄯善开凿“律泉”，仿敦煌问答桩模式，打造沙漠绿洲中的流动法庭；二是推动《盲文陶板标准化》，确保全境视障者可用同一套触读系统学习律法；三是筹备“秋谳大会”，邀请中原流亡士人、西域商贾、边军将领共议一部《西域联邦律草案》。

会议进行至深夜，忽有急报传来：焉耆方面发现一处废弃地窖，内藏百余具尸骨，经辨认，正是当年失踪的平民申冤者。更令人震惊的是，地窖墙壁刻满文字??竟是用指甲抠出的《婚姻自由法》《劳役补偿令》等条文片段！

“他们在死前，还在背律。”启明声音沙哑。

阿禾当即下令：封锁现场，由律议会派出调查团，同时启动“寻骨行动”，号召周边村落协助辨认遗骸身份。她亲自撰写《告焉耆父老书》，张贴于十一城通衢要道：

“诸君：死者非罪，乃法之先驱。今我以三誓立心：一、查明真相，无论牵涉何人；二、厚葬烈士，建‘守律祠’以祀英魂；三、令其子女免费入学，直至成为律议执事。若有阻挠者，即是天下共敌！”

三日之内，响应者逾万人。牧民献出祖传银饰用于铸像，商人捐出车队运送遗骨，僧侣昼夜诵经超度。最令人动容的是，七个孩子的母亲联名上书，要求将自己的孩子命名为“守律”“问天”“秉公”“持衡”。

阿禾含泪准奏，并亲自主持奠基仪式。当第一锹黄土落下时，天空骤然放晴，久旱的焉耆竟降下甘霖。

雨中，她站在工地中央，大声问道：“为什么我们要为死者立碑？”

人群中走出一位盲童，手持陶板，朗声答道：“因为活着的人需要看见，正义不会随死亡终结。”

阿禾点头，转向众人：“是啊。法律不怕暴力，只怕遗忘。今天我们埋下的不只是尸骨，是信念的根基。从此以后，谁若敢践踏律法，便是踩在这百余名先烈的骨头上。”

回程途中，她收到一封密信??来自江淮那位写申诉信的农妇。信中说，她将《律令谣》抄本传给邻村，已有十二户人家联合上告徭役不公，县衙被迫开庭审理。末尾写道：“我不知能否赢，但我已不怕了。因我知道，千里之外，有人正为我点亮一盏灯。”

阿禾读罢，久久无言。她将信收入檀木匣，置于乌仁娜的血书旁。

当夜，她梦见自己站在一片无垠麦田中，四面八方涌来无数人影，手持竹简、陶板、布卷，口中齐诵律条。风起处，麦穗翻滚如海，每一株麦芒都闪耀着“问”字的光芒。

醒来时，东方既白。

她提笔写下新的讲题：

《当千万个“我”开始说“不”，历史该如何记录这一声？》

然后，她推开房门，走向学堂。

春风拂面，柳枝抽新，仿佛整个河西走廊都在轻轻吟唱：

“法之所在，即是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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