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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铁幕（第1页）

听到中年人的话，年轻人脸上刚刚因世俗人情而起的不安消失了，两人目光仿佛相交在现象之上的世界。

“我还要上班，先走一步。”一拱手，这沉陷俗世的中年人如少年般翩然而去。

身后的背包、手上的早餐、衣着、神态…无不显示着这是个上有老下有小必须养家糊口的升斗小民，他本该早已在世俗的大流里身不由己，人生只剩下被现实生活裹挟拼命赚钱，为了演好俗世加诸其身的角色——也许一开始这角色还让人不太适应，但很快就毫无例外深入绝大多数人的骨髓，直至面具长到了心里，人活成了一副面具——不得不在各种人面前、各种场合下逢场作戏，不可能再去追问生命的意义。

可他刚才的话又明明透出心底里他知道这一切根本没有意义，爱人、子女、父母…你对他们的情感即便在岁月磨砺下除了责任依然没有失去爱的内涵，可那又如何？

你即便不是在世俗标准下去表演一种可被公认的“爱”，而是源自内心的羁绊，可如果这一切没有被真理之光照亮，所有种种根本上仍是全然无谓的无明。

情感驱使下，你即便深爱着他们，可你能解开他们生而为人内心必然的种种烦恼与痛苦吗？即便你们彼此满足了各自角色里——爱人、伴侣、长辈、子女——对方的所有幻想，可那真是你们的本心所愿、本真所在？还是一场被定义的剧本？那“爱”背后又是什么？在这一切都无常变幻的现象世界里你们彼此能向对方负责的又能是什么？一个表象？一场心照不宣共谋的谎言？还是…

那个中年人显然追问过这些问题，甚至一直追问到理性可及的尽头，但没有答案——或者说那是常人无法面对的答案——他想对自己所爱的人负起真正的责任，解除他们生命之苦的根源，可在那个答案面前，这种责任根本不可能达到，那里是欲望心识体本质里坚不可破的无明铁幕。

这道铁幕下，人间的一切欲渴、欢爱、满足都必须架构在一种根本的妄想上才能暂得成立，它们背后其实都是空的，且终归幻灭；这道铁幕下，人，只是一团无用的激情，激情过后，极其稀有又转瞬即逝的贤者时间里，看着自己为了得偿所欲而自投进的罗网和其下无解的死局…

人间不值得。

但即便在这样的时刻，铁幕也并未真打开，只是心识暂时与之停止了链接，当被固化的心智再次启动，链接便自动重连，心识体无处可逃，铁幕合上，一切依旧。

铁幕下，无明是心识体唯一的运作法则，更是心识体唯一可能的存在方式。

但此刻，无明铁幕裂开了一道缝隙，这一直都被欲望和愚妄绝对主宰的世界里突然照进一缕超越一切表象的光。

尽管一时还不明白这光意味着什么，但照破表象世界本身就给了得见者某种前所未有的希望——真正的希望，这希望全然不似那些盗用其名的假体，它无关欲望、无关表象、无关妄想，只是让心识体第一次感知到自己可以超越一切虚妄表象回到真理世界，从无明铁幕下破茧而出得到最终救赎…

看着中年人离去的背影，阿杰心里一个一直作为故事存在的典故一下具有了真实性，他仿佛在这背影中看到那位两千多年前的科达比那西王子，抛下深爱的妻子和出生不久的孩子，舍弃一切世间荣华富贵和权柄，离开王城，与城外遇到的一位乞丐互换了衣服，去往荒野森林…

阿杰此刻完全理解了那位圣哲为何会这样做，世间最高的权柄和荣华富贵也只能满足自己和妻儿的欲望，却不能救赎他们，他们依然活在无明铁幕下，只是欲望和命运的工具，没有自由，没有真实，没有属灵的光。

世俗意义上抛下他们，正是为了对自己和自己所爱的人、乃至与自己和爱人同质的所有心识体负更根本的责任，这“责任”超越了世俗所能定义的范畴——世俗世界只有欲望之眼、名相之见，于真理却是完全的瞎子。

他最终做到了，在那时的科达比那西撕开了无明铁幕，为那里所有想从假象和虚妄中挣脱的心识体引来了真理世界的天光…

可在这位圣哲涅槃后的漫长岁月里，欲望心识体先验的欲望和愚妄又让那铁幕渐渐闭合，他们背离真理之光，满眼只见无明投影出的可欲之物，他们再也停不下脚步，终而只为满足越喝越渴、永远填不饱的欲望永世奔忙。

无明铁幕在科达比那西早已成为一道绝对的坚壳，不要说打开一丝裂缝，就连对它的怀疑都早已不复存在，正因此，全景里看到无数世代前轴心复兴时代的这些阿尼卡提亚人，这些看似如此平凡的各色人等，竟会被这年轻人说的话吸引，还探讨起来，越说越入里，阿杰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欲望心识体本该绝不可能对这种问题感兴趣…

“他说他是瞎子…其实我也是…在那个意义上，我们好像都是瞎子。”年轻人身旁又响起一个少女的声音，虽然犹疑，却依然那样悦耳。她的思绪还停留在年轻人最初的话没有跟上后续，但这停留显然是因为她从那些话里感到了某种直入心底而又不可思议的事实。

“别听他瞎说，我们还得赶飞机哪，你不想看演唱会了？快走吧。”少女身旁，一个潮男催促道，看样子这是对小情侣，这次约会的节目应该是打飞的去看一场演唱会，不知何故，本该对这类话题不屑一顾的潮男，此时的语气却有些发虚，迫不及待要离开的背后显然他不经意间也从那些话中感觉到了什么。

少女摇摇头，眼神已全然不似一个恋爱中的小女生，“演唱会现在不重要，这个问题更要紧…”她此时的目光超越了性别和社会角色，是一颗心灵、一颗灵魂在追寻某些根本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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